《闲谈“装”》
我这里谈的“装”,是“假作,故意做作,佯装,装相,装模作样”的“装”。
人都无法真正离群索居,无法完全与社会脱节,所以都必须受制于社会的各种约束,比如道德约束、习俗约束、价值观约束、教养约束等等,不一而足。Nurture is above nature (后天高于先天),在后天的各种培养、教养、修养、打磨中,我们每个正常人多多少少都是“装”的,没有例外(不正常的疯子、傻子除外),而且主要是“装雅、装精、装好、装美”。“装”的程度浅,往往是多重人格,属于自我生存、自我发展、自我保护的面具;“装”的程度深,人格统一,浑然天成,就成为一种境界,成为真雅、真好、真美的大家。
多年前,社会的“向雅”性使很多人“装精”,听某人开口“托尔斯泰”、“海明威”,闭口“贝多芬”、“莫扎特”,其实他也许只读过他们的一些作品介绍。读报纸杂志的交友或征婚广告,往往会发觉自我介绍中有一条“本人酷爱文学”什么的。现在谁再把“酷爱文学”当自身优点或交友、征婚优势,立刻会成为笑柄。当今社会是个物质主义时代,物欲横流,讲求的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实利”,流行的是“本人有房有车,月薪过万”之类的个人推介。
这样的时代,必然是个“媚俗”的时代。其实俗一向是大众,雅一向是小众。但至少以前大众对小众是羡慕、尊敬甚至仰视的,而现在则“坦然庸俗,坦然粗俗,坦然恶俗”。不“骂骂咧咧”一番就不是“真人”,就是“装精”。“向雅”和“装精”已经成为众人不屑、嘲笑的对象。在这样的氛围中,出现了一种很有趣的现象:一些本来并不俗的文化人开始“装俗”。
我曾经对学生们说,在一个鸡群貌似一统天下的时候,要坦然为鹰。学生们说这太容易了,谁不想当鹰呀,不会有谁糊涂地愿意去当鸡的。我说这样打比方谁都懂得,但在现实生活中,就没那么容易了,人也很容易糊涂了。看见一些曾经的“理想主义者”开始大骂“理想主义”是祸害,看见曾经的一些“书迷”“乐迷”宦海浮沉后成为“权贵”, 或下海经商后致富,于是开始“不无自得”地声称自己“已经多年不读书、不听音乐”,甚至反过来嘲笑别人的“读经典文学书、听古典音乐”是“愚蠢”,我的感觉倒不是气愤,而是悲哀。
良性的社会,是“恶人寸步难行”。恶性的社会,是“好人难当”。在一个“集体无意识”的时代,保持清醒的人们,对人类文明中的一切美好有所坚持、守望的人们,越来越少,越来越“生存条件恶劣”,这也就难怪很多人被“逼良为娼”,开始“装俗,装坏,装丑,……”。不少人说我们应该给学生们灌输的不应该是“真善美”,而应该是“假丑恶”,应该教他们“厚黑学”,免得他们成为“醉虾”,免得他们走入社会后成为被人任意欺凌宰割的“羔羊”。我无语。
我的一个学生在毕业时对我说,他最难忘记的是我一边擦黑板一边喃喃道:“这个社会,即使还有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在,人类文明就不会灭亡”。其实,不用我去对学生们灌输什么“厚黑学”,他们早就从社会的种种不公中接触到了“厚黑学”,他们甚至经常说我这个老师太单纯。我坦然笑道:单纯好呀!
我一直觉得单纯有两种:一种是未经世事的掺杂着幼稚和无知的无意识单纯,比如孩子的单纯;一种是虽然历经人生沧桑、却刻意去保持或修炼出的有意识单纯,比如成人的单纯。
有意识的单纯不是幼稚,更不是无知,它是一种个人历经沧桑后依然对世界本质保持或修炼出的全然相信。所以,单纯其实是一种人生信念,是一种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这样的信念和人生态度是:相信阴雨之后必然会出太阳,相信痛苦之后一定会有快乐幸福,相信战争之后一定会有和平,相信邪恶不会压倒正义,相信多数人的善良本质,相信世界的假恶丑无法压倒真善美,相信爱支撑着世界运转,相信……这样无数的“赤子之心”的相信,的确让人永远乐观向上,心灵不会被悲观或玩世不恭湮没。因为这样的“相信”,所以人勇敢、有力量!
因为我这份有意识的单纯,所以我永远不会去装俗、装坏、装丑。我觉得知识分子就应该有“精英意识”,就应该坦然向雅、向善、向美,你如果说这是“装”,我会把这样的“装”进行到底、到死。
(2011-3-31日发于路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