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来一柄斧头,走到瓦尔登湖的森林里,到达我预备造房子的地方,开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耸入云而还年幼的白松,来做我的建筑材料……那是愉快的春日,人们感到难过的冬天正跟冻土一样地消融,而蛰居的生命开始舒伸了”这是隐居名人——美国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描写自己建木屋的情境,如果让油松的陈佩君也来写她的建房过程,她也许会写成这样:“我背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走到工业开发区工地的边缘,开始寻找那些被遗弃的木板和瓷砖,那些雕花的木窗棂,来做我的建筑材料……那是炎热的夏天,人们都盘腿坐在新水泥房的门前空地上打麻将,喝浓酽的功夫茶,而我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陈佩君,女,今年83岁,潮州人。在她年轻的时候,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步行来到深圳,准备偷渡去香港,没有成功,流落到深圳龙华,与当地村民游贵和结婚生子,期间,陈婆婆利用建筑工地的边角废料建造了一座城堡,历时43年,她的半个人生,就耗在了这栋怪异的建筑上,一直到她老了,做不动了,才不得不宣布完工。城堡历经文革风雨飘摇的岁月,改革大潮的风起浪涌,岿然不动。 
“城堡”没有使用一根钢筋、全部用砖头、黄泥、木板废料等手工建成,“城堡”共4层,占地面积60平方米左右,高约10米,“身体”下宽上窄,呈圆形状修筑。从外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小“洞口”弯腰拾级而上,好似逛迷宫,里面别有洞天。城堡的每层两侧分别修有上下通道,通道还分岔口,分别通向不同的房间,各个通道的出入口都建有门框门楣,装饰着圆润的小凸起,在狭窄的楼道口上方,钉有一块块木板。法国建筑大拿勒·柯布西耶就自己的住宅设计提出过五点,其中有一条是要有屋顶花园,陈婆婆就在第二层的户外建了露台,葡萄藤蔓垂下来,将这方空间遮盖得密不透风。“这里以前可以乘凉。”老人说,夏天夜晚,坐在这里抬头就可以摘串葡萄吃!第二层也是她的住处,一间小房中刚够放下一张木板床。床边挂着一面镜子,卧室旁边,还有个厕所。越往上,楼道越窄,其中一边楼道竟然悬空而建。宛如华上南峰上的长空栈道。“城堡”每层均有多个垛口,小孔外翠竹挺拔,藤蔓青青。第三层的墙壁上,老人画有壁画,甚至还有一首六祖慧能的偈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地上则是拼凑的颜色各异的残片瓷砖。 在主塔楼的旁边,还有一个附楼,是厕所和一间储藏室,依靠在主楼旁边,像联体婴儿一样,与主楼连接为一体。整个城堡被绿色植物包裹着,如果把这些藤蔓枝叶全部拔掉,呈现在眼前的城堡造型是一个带把的大肚子南瓜。没有方正的断面和棱角,整个城堡的端面连接都是圆润的,温和的。让你你不得不想起钢筋混凝土出现之前,西班牙建筑怪才高迪设计的房子,那些镶嵌在地上墙上的瓷砖残片,颇有高迪贴在戈埃尔公园墙上马赛克和彩陶的意思。 
虽然城堡外翠竹挺拔,藤蔓青青,还可以乘凉吃葡萄,令人有“诗意栖居”的错觉,其实城堡内却昏暗无比,一点都不适合人类居住。里面堆满了各种木板杂物,人在通道内行走,需侧身或躬身而过,有的地方甚至要爬行,令我有身处蚁穴的感觉。城堡内不通电,刚进一层,瞳孔来不及扩大,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二楼的卧室旁边,陈婆婆设计了一个厕所,因为不通水,看上去已经废弃了。因为在这么逼仄的空间内把一个尿桶搬下楼,实在是件令人抓狂的事情。除了厕所之外,陈婆婆还规划了一个空中客厅,有个小台,可以观棋不语,也可以茶过三巡,但从目前看来,这个逼仄而阴暗的城堡实在是不会有太多的客人来,空中客厅已经满地黄叶堆积,无人会,登临意。基本上,我认为,如果给陈婆婆的碉堡装上几个助推器,就是一个宇航飞船。那么逼仄的空间,那些垛口,多像飞船的舷窗。虽然脏乱差,陈婆婆对这里一直不离不弃,儿子和老伴现在已经住在敞亮宽大的新房子里了,只有她还喜欢住老房子,没事就往城堡里钻,坐在西向的露台上,透过簕杜鹃叶子,眺望那坐已经不存在变成了平地的山,一片新的工业区又将在她的城堡五十米的地方拔地而起。 

独居在瓦尔登湖畔的梭罗每天至少要到森林里走上4个多小时,而陈婆婆每天要在城堡里爬上爬下做肢体运动,她说,往里面一待,腰就不疼了。她现在唯一的隐忧是,村里的人认为这城堡是危房,由于没有钢筋,墙壁已经像中年男人的肚腩那样往外拱出,为安全计,需要拆除,让陈婆婆搬到新房子里去。陈婆婆并不领村干部的好意,她就是不喜欢跟别的老人扎堆打麻将聊天,她与城堡的那种默契和无声的对话是他人无法理解的。而且也只有与城堡同在,将生命的茫茫托付给她一手一脚捡回来的废品,她才不会感觉到孤独,或许与人在一起时她才是孤独的。 我也无法评判陈婆婆的城堡在建筑文化上的意义,我只是觉得,在千篇一律的混凝土城市八股文里,陈婆婆的城堡,像一个奇特的标点符号,让昏昏欲睡的阅读者,翻到此页,轻轻地“哦”了一声。 从外面看,只是一棵大树,看不到城堡的一砖一瓦 
一楼的厕所 
陈婆婆自己设计的水泥花樽 
门 
颇有风情的折线门楣 
这是整个城堡内最具装修意味的细节,那些发亮的是镶嵌的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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