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怒江：发条橙与咒枣记（下）

理想国

（下）咒枣记

师言：但念动咒语，其枣自然大颇如梨。一日但咒九枣，每食三枣，则有一日之饱，更不消餐烟火食也。遂教以秘语，令萨君如此如此咒之，说道：“羊角羊角，鹿卢鹿卢，唵嘛呢叭咪吽。”萨君依教而行，果然袖中默有枣子，但见此枣呵：斐斐素华，高高赤色。脆若食饴，甘如食蜜。磊落比韩嫣金弹丸，甘甜例楚国赤萍实。

——《刻五代萨真人得道咒枣记》 明·邓志谟

H说我有鹰的眼、狗的鼻、豹的脚、熊的肚。刻薄的人会怀疑这个女人在骂四不象，宽容的人则不免联想到地球超人，唯有贪吃的人才知道这是在形容一个老饕。

但是一个老饕固可以令得人欲仙欲死，同样也可以弄得人欲癫欲狂。

不幸的是，我就是这个老饕。不幸的是，枣子是被咒骂的。

初见到青枣是在腾冲。在小小的车站边，一眼就看到了那一筐枣子，它们恬静的或坐或立，坐的好象留园水榭里摇扇照水斜依美人靠的小家碧玉，横的则如东床矮榻上袒胸露腹元龙高卧的王右军。原该视若拱璧，不合滚入泥肠，只可惜我是老饕，H也不是善愁的林妹妹，所以没等那卖枣的关公红着脸开口，我们已挑了一大袋在手了。

有一些东西只能远观不能近闻，比如苏门答腊的大花草；有一些东西只能轻嗅而不能浅尝，比如夜来香；有一些东西只能品味而不能回想，比如初恋。本来青青涩涩酸酸甜甜勾人食指，过后一想，头昏脑热肠紧腹胀不免都拜它所赐。

这枣子，一如初恋。

人生来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明知道有些东东就像伊甸园里的苹果，用了它就有无穷麻烦，但是上帝越是警告，她就越想试试。最倒霉的是那条蛇，白白里担了恶魔的名声。说到所谓的智慧，这个头上长角肋下生鳞的家伙可远不是人的对手，所以到今天它也还只能躲在深深的地下提防着我们的冷箭呢。H和我都算是经过初恋煎熬的黑骑士，自夸十三横练金钟罩都练到了第九重，可是一看到这枣子，洗都等不及洗，拿着它在油亮的冲锋衣上蹭了几下就往口里送。

这枣子，可真像初恋呢。

既青且脆，波横眼媚，囫囵下肚，不饮将醉。

所以我知道萨真人为什么念的是咒枣经，譬如和尚做素餐，口里虽不然进荤腥辛辣之味，却也不妨把好端端豆腐显出红烧肉的模样来，这道人十世金身，却还比不得唐三藏在女儿国暗动了一回春心，只好使出神通枣恋念枣，权逞口舌之欲，一浇心中真火。

H和我偷偷嘎嘣了好些个，直到把初恋熬成晚婚，熬得再也不想二进宫，方才想起在窗口买票的另外几个同伴，怪不得有人说：爱情啊，你的名字叫霸占。不过好在也有人说：婚姻啊，你的名字叫瘟神。所以H和我都是博爱主义者，绝不让别人先吃，也绝不自己吃到最后一个，请问阁下要吃哪一个？不要犹豫，不管怎样，你吃到的就是你的初恋，而且，在云南，你终将吃到离婚。

那一晚，我们都有些跑厕所。东方山上升起皎洁的月亮，未嫁娇娘的怨容浮现在我心上，始乱之终弃之，报应啊。

不过真的浪子，敢于直面淋漓的泪水，敢于直面惨淡的愁容。不过真的老饕，敢于直面淋漓的体液，敢于直面惨淡的衰容。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婚，恋爱何所道，托体付水阿。不在恋爱中死亡，俺们就必将在恋爱中爆发呵。

所以我们青枣在人在，人不在青枣还在。从腾冲吃到瑞丽，从瑞丽吃到缅甸，从缅甸吃到畹町，从畹町吃到芒市，一路尸横遍野，怨妇盈门，哪个枣子头有心，一定要说：断头今日意如何，此去泉台招旧部；霹雳九天击妖孽，旌旗十万斩老饕。那我们就死无全尸，至不济也是人干了。

历尽劫灰青枣在，相逢同伴成劳燕。到了芒市，又只剩下H和我了。

在新华书店找地图时，不小心把一袋青枣落里面了。等到我们后来在那个该死的公园想吃时，嘿，才发现没有了。这下就引出火来了。

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穷措大下雨天过河，把庙里木菩萨垫了脚，一个信徒见了连称罪过，恭敬的把菩萨请回庙中，夜晚雷电交加，劈死了一个人。早上才发现死的是信徒。菩萨边上的小鬼告诉菩萨说：您的枪法不准呢。菩萨说：那恶人天不怕地不怕，谁敢击他。但是我一腔怒火不出，怎显得佛法无边菩萨有灵，只好击死这个胆小鬼。

我们狠吃这枣时倒未见如何，一时没法吃到反而就来问题了。

不过因缘际会，倒也不全是这枣的原因。比干被纣王剖了心，却也不一时就死，偏遇到那卖卷心菜的妇人。卖就卖吧，合不该答一句“人无心即死”，活活害了一条性命。

我们去的那园子叫勐巴娜西珍奇园，见这名字我们就心下不爽，闷粑拉稀振气园，这不是存心和我们过不去吗。H的战斗指数只有五千，一进园子就熬不住了，好在园子名字虽没人道，但是设计倒还体贴，园门边就有一处五谷轮回之所，可救了H一命。但是H也极不爽，因为她出来后被我一通好笑，赠她美名号称拉肚瞧油，又叫罗马尼亚前国脚。

H本来不懂，然后我又一番解释，说到当年世界杯这位老兄和哈吉是怎样把哥伦比亚的金毛狮王谢逊斩落马下的，如今你和我来到此地，多少也有殷素素和张无忌冰火岛的旖昵吧。H不料这样被我占了便宜，心下恨恨，却是做不得声，只怨肚子不争气。

在那园子里一通瞎逛，对着几只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一阵怪叫乱作鬼脸。之后我就不行了，我那一万战斗指数恰恰的把我撑到离厕所最远处。

之后……总之我发挥我军极能吃苦极能忍耐的精神，赶在沉默中爆发的最后一刻到了当时眼里的天堂。出来后我也没等H开口，我就招了：我是罗马尼亚前国脚。

然后我就开始咒枣。不是修仙，而是咒骂。

骂归骂。恋爱的感觉谁不要？


老饕忠告：德宏州各县市都卖青枣，价不及一元。唯洗净方可日啖三百颗，虽铁胃莫试，因我外号又为八卦垃圾炉。此枣昆明虽有，价已翻十倍，机场要十五元。故君若非倒爷，可携一骆驼或十驴子抢购（驴子都得是没事背五十斤大包暴走城市的主）；若是倒爷，可携弥勒的后天袋席卷。

leoma

实在是篇好文，真是得再拜读一遍才过瘾！！！

季节河

过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