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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23 01: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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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藏 篇
青藏56小时行路记
COME AS A STRANGER, LEAVE AS A FRIEND—尼泊尔山中某客栈的店辞.
其实严格来说, 这第一篇充其量只能算是过渡, 是从西域穿过沙漠戈壁,颇有些波折地穿过荒芜壮美的无人区, 翻过悲壮的唐古拉山, 经过安多富饶的大草原, 望眼欲穿过当雄, 最后才终于抵达夜幕中的圣城拉萨的一个”漫长”的过渡.
离开敦煌这座在经历了长时间枯燥的戈壁赶路之后,简直如同海市蜃楼般慰籍人心的颇有古风的城市, 还真有点不舍. 同路了两周的晓晓和一个在寞高窟遇到的东北男孩一起到车站送行. 我的铺位不巧在发动机旁边, 只有二十几个铺位的班车还是第一次见. 隔着车窗, 一手抱着个白胖的兰瓜, 另一只手向将别的新朋友挥一挥. 晓晓终于被我劝住, 没有跟我进藏而是按原计划去新疆. 发动机在耳边轰鸣的夜行半梦半醒, 也错过了沿途的沙漠景色. 在格尔目短暂的休整之后, 下午两点, 一辆陈旧的卧铺客车带着我和我的梦想, 开始了盼望已久的征程. 日记上的日期是8月24日, 离27日晒佛节还有两天. 特意预留了一天以防万一.
刚过西大滩车就熄火了. 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光秃秃没景看的地方, 方圆N公里之内只有一个半公里外的养路站. 其实捏着票在车站看见它的第一眼我就已经打退堂鼓了—那么陈旧斑驳的一辆, 能开到拉萨吗?? 站外倒是有崭新的, 但是听说过不止一次青藏路上的”卖猪仔”事件, 幌子就是新车. 左右为难, 最后决定听天由命.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歇了.
第一个小时: 清理三角架上鸣沙山的沙子, 活儿做得极细致. 第二个小时: 喝凉水, 看书. 第三个小时: 看养路工放工. 向司机提问, 得到典型政客式模棱两可的回复后开始担心. 第四个小时: 在极暗的光线下观察周围的人. 吃干粮. 第五个小时: 大声抗议无效后, 数车. 第六个小时: 高声质问还没我高的年轻司机未果—他居然把一车人扔在那儿, 自己搭车回去了?! 第七个小时: 琢磨什么时候新车从格儿木发出…… 第八个小时: 知道不妙, 困, 睡觉.
8月25日: 7点-8点: 冷. 迷糊. 8点-9点: 冷. 刷牙洗脸, 吃早饭. 9点-10点: 跟副驾理论, 等别人去养路工处讨热水. 与窗外抗着工具上工的养路工人在极其无聊的情况下极感兴趣地互望. 10点-11点: 捧着热水杯捂手, 看司机带了两个比他还要年轻的修理工乘一辆夏利出租车回来, 意外得失语!! 为什么不是一辆新班车???!!! 11点-12点: 看书, 听音乐, 偶尔瞥一眼大卸八块,死马当活马医的发动机. 12点-13点: 吃干粮, 喝凉水, 和一个在日喀则开户外店的广东男孩聊装备, 和一个只身进藏的山东女孩聊哪种高山病药好. 她吐了. 13点-14点: 和严重高原反应的香港女孩聊天, 跟她同学讨论车坏在三千多米没信号的NOWHERE的得与失, 听去安多打工的潢中藏族人唱汉语流行歌, 他的老板边吸氧边捧读我的艾尔极地版西藏旅行手册. 14点-15点: 发动机被折磨得二档都挂不上了, 书被潢中藏族人高声朗读, 间或错别字. 他的名字太个性了:冯六十三, 验过身份证, 真的. 据说是因为家里得他时爷爷63岁. 15点-16点: 追着问进展, 司机不尊重别人的时间, 还理直气壮地”要对我们有信心”云云, 态度令人气愤. 旁边的西北大哥却来一句”急什么, 又不算你房钱”—什么*&%$@#!逻辑??? 哭笑不得!! 16点-17点: 今天从格尔木市发出的车也到了, 一车人几乎都冲过去. 我紧紧拉住那个中年司机的手不放, 要求转车. 无奈彼车客满, 含泪目送. 终于忍不住了, 终于一手搭在小司机的肩上, 面对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在同行前辈已知情的情况下, 在全车人越来越大的怨声中, 他终于搭车下去西大滩打电话求救. 17点-18点: 充满希望地等待,愉快地聊天. 再看一次养路工放工,琢磨他们从哪来,多大了,要在这儿呆多久,能挣多少钱,将来娶什么样的媳妇,在哪儿过什么样的生活? 18点-19点: 吃干粮, 喝凉水, 望眼欲穿. 19点-20点: 饥寒交迫, 一惊一乍地盯住每一辆车. 不是, 又不是,还不是…… 20点40分, 一辆粉红色的八成新客车轻盈地停住, 众人雀跃!呵呵,苦日子终于熬到头啦!!
那简直是1949年的劲头—干净的地, 洁白的床单被套, 密闭良好的车窗, 低噪音—这才是用标准价格在市汽车站买票应得的待遇嘛! 还没喘过气来, 新司机中一个牛高马大, 油光满面, 唇上留了一撮胡子的光头开始了他在接下来24个小时里许多次训话的第一次:”大伙听好了! 我这车上有规矩, 第一, 被子不许掉地下!都是花钱洗的,谁掉了谁掏钱;第二,喝水可以,把杯子拿好喽,水不许洒地下!洒了踩了,到处就都赃了.第三……” 众人尚未从新旧社会之间的天壤之别里回过神来, 却好象又掉进了另一个深渊. 不管了,只要车不坏,明天能到拉萨就万事大吉.
从书上温习过无数次的一个个青藏线上的地名,在深深的夜色里变成了窗外一晃而过的模糊影像. 难以入睡, 熟悉又亲切的”在路上”的感觉, 终于在ENYA流畅深遂的旋律里悄然滋生, 陪伴这场有些迟来的相见. 没有星月, 望不见任何山影, 只有通往天域的无尽道路在微弱的光线里若隐若现. 记不得过了多久, 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窗外, 车与一座长方形的矮房子擦肩而过, 多希望那是索南达杰保护站, 多希望能有机会向奉献着的勇士们致敬!
半夜客车停在五道梁加水, 我刻意迈着缓慢的步子逛路边的店铺, 昏黄的灯光里, 那些操四川或西北口音的店主大都穿着颜色晦暗的衣服, 动作缓慢但一板一眼地应答着过往的人. 在一家小店里加满开水后, 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其中的一个, 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所有的想法最终被行进的飘泊感和终于来临的睡意打退, 不了了之.
8月26日 是什么, 巧妙地把我从浅睡中唤醒, 完全张开的眼睛被视野里日出前漫天粉红的云霞映得神采奕奕. 是到达唐古拉山口的振奋! 如此喜爱山口前的那面湖水, 含着未褪尽的暮色面对霞光, 渗进车里清冷的空气没有引起伸手取相机的欲望, 那样的时刻, 靠在枕头上呆呆地从五千二百米的高度望着清丽的天空, 甚至可以忘了整个世界! 穿着一条几年前在曼谷考山街买的尼泊尔制造的单薄彩裤, 披上外套, 揣上像机, 一摇一晃地走到纪念碑前. 第一屡阳光给塑像打出金色的光, 那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圣时刻. 纪念碑对面的经幡迎风招展, 四周散落着五颜六色的隆达. 我忍不住俯身拾起一页握在手里. 不敢直视万丈光茫, 只觉得自己和朝时的山口都成为那个清晨湖上的咏叹--西藏啊西藏, 我终于将双脚踏上了这片神圣的土地, 从这个不易启及的高度开始, 从这个壮美的清晨开始! 额头在界碑上停靠片刻, 愿风马予我吉祥!
被鸣笛声叫回到车上的时候, 大家仍在沉睡, 司机表情漠然, 仿佛刚才是一段盼极而生的想象. 我重新倚在床上, 一脸幸福. 边界一过, 景致仿佛截然不同, 富饶的大草原在清晨的天光里清晰得可以望到天边, 成群的牛羊聚在水塘边以食为天, 赌车也不再烦恼. 在安多县城拨通了给家里的第一个电话, 激动地重复着”我到西藏了, 我到西藏了!!”
晚上九点, 所有的人望眼欲穿地盯住最前方, 无数次想象过的拉萨终于成为远处夜色里的灯火, 在经历了漫长的五十几个小时公路行驶(或停滞)之后, 客车光荣完成任务, 把一车心怀着不同梦想的人送到了神圣之城. 无论一路上司机说话多损,要求么多苛刻, 我还是欢天喜地道别离开的.
照片摄于
狮泉河附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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