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人物----赵哥 一
我和赵哥,是一张饼的缘分。
在海南结识的朋友中,做为黎族人,小宝是最让我难忘的,但每每想动笔写写他,莫名的心痛总让人无法落笔,然而赵哥,让人想起,浮起的常常是会心的一笑。
是啊,赵哥就是那种脸上永远堆着和气笑容的人,仿佛忧愁永远与他无缘似的。
住在海口的时候,朋友虽然帮我买了煤气,厨房也有厨具,但我一次也没开过伙,都是在公寓斜对面巷子里解决的。
那条巷子,朋友第一次带我熟悉环境的时候,说这儿是很久前海口的郊区(也许是30年前吧?),连片三层以上的私房,房主多没工作、以租房为生计,因为租价低廉,这儿成了社会底层的居住区,妓女、社会闲杂人员、做小生意的、低收入的小职员,是租房主要人群,带着我穿街走巷时朋友郑重地警告我:晚上不要到一些没灯的小巷子里去,小心被打劫!
这片巷子里有条约二百米的摊群,几乎囊括了各地的小吃,以海南本地风味为主,四川的、河南的、陕西的、福建的;于是,我也像那些租户一样,把这儿当成了解决肚皮的地方。
在三亚呆了一个半月后,回到海口,心也彷徨在去留之间,海口的海是灰色的,不像三亚的碧蓝,而且,住在三亚,出门不到200米就是赏心阅目的三亚湾,而在海口,想看到真正的海滩,必须搭上20分钟的车;问起武汉的朋友,说寒冷依在,寒冷令我心生胆怯,只好继续流连在海口。
这时候,赵哥如英雄人物般地出现,拯救了我在海口无聊的生活。
那天中午12点多,在小巷里解决了中餐,正在回住处的路上,突然看到拐弯的巷口多了一个手推车的食摊,卖的是面饼和肉夹馍,那地方是几家小餐馆的门口,以前不曾有过食摊,肉夹馍是陕西小吃,我在巷子另一个出口上的摊位曾经吃过,味道还不错;路过这个突兀冒出的食摊,我犹豫了会,老板不失时机地招呼了声:“兄弟,要点什么?”喊得我倒不好意思了,于是叫老板弄个肉夹馍,下午肚子饿了可以顶一顶,老板手脚麻利地切好肉、剖开饼夹上,装好袋往我手上递:“兄弟是哪里人?”想这老板也真够啰唆的,学警察查起户口来了,随口答道:“山东”老板一听,递饼的手停住了:“山东哪儿的?”“荣成”,老板你只是卖饼的,我只是买饼的,真多事啊。
老板转身搬凳子去了:“兄弟,坐着聊会,我以前也在荣成呆过”,这老兄也真会套磁的,坐下来仔细打量他:一副白净的国字脸,肥头大耳,是相学里那种标准的有福之相,笑得眼睛都咪成一条缝,多少带了些职业的谄笑,不过还行,不是那种为了金钱心灵扭曲的人,骨子里还是位实在人。
怕这老兄只是为套磁或是拿我开涮,问他在荣成哪儿呆过?他吐了一串俚岛、石岛的地名,看来是真的在荣成呆过,聊了会,知道这仁兄姓赵,西安人,在荣成开过三年餐馆。
不知怎么扯到了肉夹馍上,赵哥说:肉夹馍要做得好吃,少不了肥肉,全是瘦肉一是难以下咽,二是味道差了许多,但别人做肉夹馍,为了降低成本,买肉时专挑那种肥肉多瘦肉少的五花肉,而我呢,赵哥指了指锅里卤着的肉:我挑的肉全是瘦肉占六七分的五花肉,贵是贵些,但我做的肉夹馍,是这一带最好吃的,说到这,赵哥脸上全是自豪;仔细想了想,的确上次买的肉夹馍是肥肉多瘦肉少,看来今天是又长了见识。
晚餐的时候,经过那巷子口,没见赵哥的摊位,看来他也很有海南西部一带居民的特性,把做生意纯当是种消遣。
第二天中午,又看到赵哥的摊位,只是坐着位女人,没见赵哥,吃完饭回去的时候,问那女人赵哥哪去了?告诉我朋友找他有点事,马上回,拉出凳子,让我休息会等他,想想也没什么事,就坐下了。
一根烟的工夫,赵哥笑呵呵地回了,瞅见我招呼了声:“来了?”和女人交待了几句,那女人的把摊位交给赵哥,坐了会有人喊她去打麻将,问赵哥拿钱的当儿,看见我好奇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好打个小麻将,你和你赵哥玩”,拿了钱就走了,我看那女人更像只没睡醒的猫,走路都带着猫的轻盈;等女人走远,赵哥解释道:“我女人”,哦了一声,赵哥又继续说:“我和她一起三、四年了,就她管得住我,感觉我们还般配”,我又哦了一声,“老婆在西安带着孩子,不愿意跟我一起闯荡”,呵呵,这种状况好象是许多男人心里的梦想,赵哥像打开了话匣子:“以前在荣成时,跟一个辽宁女孩生活了两年,那女孩性子太烈了,两个人总是吵架,没法处得来,不过还好,分手时我把餐馆给她了,也算好聚好散”,呵呵,这赵哥还算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我说兄弟,你说你是来海南玩的,其实我也爱玩,我在山东、深圳、北海都开过店,就凭一手炒菜的手艺,我也走过了不少地方了,六年前到了海南,就在这定下来了,海南好啊,空气真是新鲜,春节时有朋友叫我去广州,我在广州住了一个星期,喉咙痛得受不了,那空气简直不是给人呼吸的,呆了一周,我就跑回来了,还是海南好!”
好象觉得把自己的风流史都倒出来了有些吃亏,赵哥又问我:“你怎么看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我觉得这老兄很有人类学家的风范,居然让我回答这样大一个问题,好象这问题的答案每一个都是正确的,每一个好象又都是残缺的,于是随口乱扯到:“女人是种麻烦东西,还是少沾惹好,男女之情太自私了,说不准到后来结局就是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还是清静点好”,又想了想:我这话是否说得太虚伪?是不是还是有些嫉妒赵哥才打击他的?
赵哥歪着头想了想:“也对哟”,过了会又转移话题,说起他在深圳开饭馆的生涯,说那一次是他最失败的一次投资,只经营了一年就草草关门,前后亏损了60万左右,最后总结到:我后来发觉肯定是门槛修得太高的原因,那门面离地面有点距离,修了几级台级,别人都望而却步,不愿上了;其实我考察过那块周围的人群,中低收入人群挺多的,我的饭馆应该受欢迎的。
说起在海南的六年,赵哥说在某条路上开了四年饭馆,后来那条路拆迁,才关了门,一闲就是两年,每天就在朋友的网吧里打打游戏上上网,这段时间是手痒才出来练练摊:“兄弟,我的面食和炒菜的手艺可不是吹的,要是有机会一定让你尝尝”。
问起他闲两年开销从哪来?赵哥告诉我:他的房子是位朋友借他住的,一个月才象征性地给个百把块钱,这还是他硬塞给那朋友的,人家压根就没跟他提过租金,再加以前也有积蓄呀,海南这地方生活开销又低。
这哥们,倒是一有情调的趣人,这是我对赵哥的初步结论。
二
让我对赵哥肃然起敬的,是第二天和他聊天时,他突然谈起他的一位老乡:“你读的书多,走的地方也多,你帮我分析分析,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那老乡,在北京读大学时参加“六**四”受了些牵连,赵哥在海南认识他时,那家伙就没工作过,“等等”我打断了赵哥如唐僧般的滔滔不绝,说实话,和赵哥聊天,我基本上是没经过大脑,多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乱侃,二月里海南的阳光照得人容易起迷糊呀,可赵哥说起这家伙在海南没工作过,让我有些清醒了:“他不工作,怎么养活自己呀?”,“就在我饭馆吃,住在我家里呀,自从那家伙在我那吃了两次饭,和我认了老乡后,他先住在我饭馆,后来就和我住一起了”,敢情赵哥除了开饭馆,还收留社会闲杂人员呀?这要是把赵哥放一千年前,不就是一卢俊义吗?
赵哥接着聊他老乡,那家伙口才很好,喜欢看球,谈起足球更是头头是道,可他就是不愿去找份工作!“后来呢?”我很关心这家伙的结局,“后来我饭馆关了,他也搬走了,唉”,赵哥的神情里带了几分黯然:“我就是弄不懂,他那么聪明的人,找份工作应该很简单呀?可他就是不找!”反问了他句:“很多海南人不是这样的吗?你问过他原因没有?”“我从没问过,可他也不是海南人呀”,赵哥还是一脸的不解。
让我想想这个问题,“其实他这种人,是遇到心理障碍了,说好听点叫精神的自我放逐,说难听点叫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原因自已废了自己的武功,就是过不了当年的那道槛罢了”,其实,我半点也不同情赵哥这老乡,政治是政治,生命是属于自己的,从来只听说坚忍的成功者,没见过任性胡为能成大器者;我倒是对赵哥充满了敬意:养了一个废物三年,还自我约束不干涉他的隐私,赵哥也够到“侠”的级别了,“仗义每多屠狗辈”,我以前真看轻他了。
“那个人,就那么回事,也许他快饿死的时候会醒吧?”我给他的老乡下了个结论……
那巷口停着群跑“摩的”的当地人,不时有车手经过和赵哥打招呼,赵哥愉快地对我说:“这一带我太熟了,许多人还时不时问我什么时候重新开餐馆呢,我元旦的时候去广州,其实是那边的朋友帮我找了门面,看能不能在广州开餐馆,结果发觉广州空气污染太严重了,简直没法呆,这边的朋友也在帮我谈门面,快有结果了”。
有一个骑摩托的青年经过,赵哥主动和他打起招呼,待那青年走远,悄悄对我说:“他家可是做‘黑彩’的大户,是这带的老大,很有信誉的,他刚才约我明天去看家门面”,又对我解说起“黑彩”,我这才知道,以前在三亚街头经常看见的摆张桌子卖彩票的,原来经营的全是私人彩票,我当时就纳闷以三亚当地人的闲散品性,怎么有这么大干劲帮国家卖彩票?原来完全是我想拧了。
赵哥解说到:越是大户其实倒越有信誉,那些小玩家,倒经常有玩巧的、不兑现甚至卷款跑的,大户的网络齐全得多,分级放彩,“你想不想去研究?我带你去了解”,了解海南私彩?这真是个好课题,可是我在海南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咬咬牙打掉这诱惑,对赵哥说以后来海南一定要找你带我了解私彩。
三
过了几天,朋友告诉我武汉已经开始变暖,订了机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海南,每天还是到赵哥那去坐坐,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家伙的年龄比我大,经历比我还丰富,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确实是聊天的好对象,有时想:其实他的经历,本身就是本书,他也算我在海南捡的位奇人了,想想当初我们因为一张饼而相识,前后我才只在他那买了一个肉夹馍、后来又买了张茴香饼,那是他说刚开发的新品种,我顺便买了个尝尝,他确实从没在乎我在不在他摊上买东西,只是滔滔不绝地向我倾倒他的生活,我很多时候只是坐在那儿微笑地听,偶尔插上一句话。
海口城市的上空,从没少过海洋刮来的风,可要走的那天,却停了风,天气立即变得闷热起来,前一天晚上去雨林的酒吧,没碰见他的人,电话小张,有事也不能见面,远在三亚的小野、十三、小宝,更是无法再次告别。
坐在七楼客厅的沙发上,阳光从窗口撒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这四室一厅的房子大得有些空荡荡,告别海南居然没有一个朋友话别,想想也只有拉赵哥做个代表吧。
小宝曾对我说:“再过两年你来,我们家就有钱了,那时我一定要好好请你喝酒”,他们家至今还没扯上电,全指望三哥栽的果树结果脱贫过上好日子;其实,喝不喝酒无所谓,有没有钱也无所谓,朋友在一起,开心就行了,小宝赤脚爬上椰子树,真的比猴子还利索。
想来,我也终于学会了对很多事物视而不见,你的命运我的命运,从不曾真正握在自己手上,笑笑自己更像上苍手中随意抛出的硬币,从没有选择正反面的权利。
在想告别的时候,还找得到朋友告别,这样也挺好的……
吃了中餐,到赵哥的摊前,告诉他我今天要走了,赵哥依然是笑咪咪的笑容,告诉我下次来海南,一定要找他玩呀,感觉这个在网吧玩了两年游戏比我还大的家伙,根本是个玩不大的孩子,跟他要了电话,赵哥告诉我餐馆的门面已经找好了,说了地点,就在这附近,那地方我还有印象,下次就直接去餐馆找你了,握握手,大家就此别过。
下午依然闷热难当,去机场的路上,司机告诉我:今天30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