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点滴（三）

理想国 · 发表于 2004-4-28 19:13:00

●民居●

去婺源的人，多半是奔着那里的民居过去的。无论是李坑、晓起、庆源、理坑或者散布于山中各处的村庄，都具有徽派建筑典型的风格。

从建筑学角度来描述徽派民居的特点不是我的专长。在我看来，它当是一种由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来形成的特殊建筑。H说，唯有这样的房子才配这样的山水，它们使得山更清水更秀。这多少有点以结果来论证原因。建这些民居本意不是象现在一样，看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就在边上修一块碑，上书“临偈石观沧海”处。它们的目的就是居住。

徽派民居都是黑瓦白墙飞檐陡壁，外在极美。但是一律的小窗户甚至无窗户，天井极小。以现在的观点来看，生活在里面是非常压抑而不方便的。这不单是徽派民居的特点，也是明清建筑的特点。许多人把它归结到理学的后果，认为这反映了人的内心，守而不进、闭而不放，重维持不重扩展。

这当然没错。在这样的房子里住着，是没法和外面的自然进行交流的，坐井观天，不免夜郎自大，既是这一家一户的生存状态，也是所谓天朝的童话。

但是从别一个角度来看，我们的这个地球以五十亿年之功，方造出一个美丽世界。而我们人类，仅仅用五十年，就把它们破坏到百孔千疮。仅仅从建筑角度，便可以看到心态的改变。

徽派民居实在是对自然索取极少的建筑。深院高墙，使得内外能量的交换很少，夏天荫凉而冬天温暖。现代的建筑从视觉上来看是很炫目的，比如那些玻璃幕墙的大厦，但是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耗能的大户，同时对周围环境产生一种很大的影响。夏天的时候你走在这样的建筑前，会觉得它比别的地方更热，因为它反射了热量，冬天你会觉得更冷。因为玻璃的材质，能量更容易传递，夏天热量容易进去，冬天热量容易出来。要是没有空调，这样的房子你一刻也没法呆下去的。这一切都需要额外的能源，为了提供一个城市的能量，我们劈深谷为平湖，挖地三千尺，浓烟上九霄。我们使得这辉煌城市再没有夜晚，然而那样使我们的祖先沉醉其间的大好河山，却也渐渐不堪入目了。

徽派民居的美，在于它们的内秀。在细微处深具匠心，用普通的材料作出不平常的文章出来。

婺源民居的砖雕和木雕算是我们所见过最精美的，去过甘肃的临夏，那里的砖雕和木雕号称为三绝，但是比这似乎仍稍有不及。徽派民居的雕刻手法众多，难得的是很有文化气息，倘若你有时间看将过来，实在就是对历史的一个回顾。

其实如H所说，我们喜欢这样的建筑，倒真不在它耗费多少人力，建得如何牢固和复杂。它们和周围环境的谐调，才是其动人之处。

李坑的门口立着一块碑，上面写着小桥流水人家。这是婺源民居的模式。在这样少地的山区，一个谷地就足使得人们欣喜的。倘若还有涓涓细流，那就是上天的礼物了。婺源的村落是团聚在一处的，这样才可以少占耕地合理分配水源。团聚在一块的后果便是极害怕火灾，所以才有封火马头墙这样的发明。

因为和外界少交流，成百上千年过去了，一个村落仍是以一个大姓为主，一个村就是一个家族。村里人总可以攀得上亲戚。有了这样的情面，便是不可化解的矛盾，也很难由激进的方式来宣泄。祠堂是拜祖宗的地方，也是处理族中大事解决村民矛盾的会场。随着宗族观念的破坏，祠堂的功用渐不如前，多少有些破败之势了。

在李坑的时候特的起了个大早，游客还没有来到，村民们却已经忙活开了。站在山上的小亭子里，放眼望去，重重飞檐，缕缕炊烟，远山如黛，流水若琴，阳光从云层里斜照过来，粉壁融金，黑瓦流光，鸡走狗跳，牛上桥头。这是千百年来不曾变化的李坑。等到炊烟尽散游客进村，挂红灯笼的木船出动，卖特产的小摊就绪，人头喧动，人声鼎沸，李坑就成了一个市场，卖的是游人想象的贞洁。

喜欢理坑。理坑的民居不如晓起漂亮精美，但它质朴不经雕凿，房子虽然零乱，巷道有如迷宫一般，然而毕竟透透浓厚的生活气息。到理坑就奔云溪别墅去了，那是一个颇有年头的老房子，和一般民居不是，它里面有一个院落，中厅故而尤其明亮。可惜的是，那天的房间都被预订光了，所以我们只能在那里吃饭。云溪别墅离村口稍远，这天有一两车游客，但是很少有找到这地方来的。在院里晒太阳和老板聊天，看书，慵懒得老板家里那只出生才一月的猫。

在临近的地方找了住处，虽然不是老屋，但是那屋子有一个阳台，视野很好。被阳光晒到晕晕乎乎，一觉睡下，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下了些小雨，空气里都透着湿润，走到阳台上伸伸懒腰。老板家六岁的小女儿望着我们格格笑，下楼后向老板娘点了菜，我们就打算去逛逛了。老板娘叫这小女孩子带着我们。白日里粗粗逛过一圈，H笑我老走些野路，一路碰到无数大粪桶，小女孩显然比我熟路，不过她叫不出什么名堂到了哪。

天色慢慢黑下来，那些深深的巷道尽头有昏暗灯光，古老的青石板水润润的，没有一个游客，比较宽敞的门前便聚集着一些居民，见到的人都逗这孩子。可是这孩子高傲得紧，一心只领着我们走路，喃喃有声，说她不知道到了哪。这是安静的理坑，鞋子和石板撞击的声音回荡在迷宫样的巷道间，从一面壁弹到另一面，抬起头，有一线微暗的天光。阴阴的凉意，握着H的手，手心里激荡着温暖，我们和这孩子踟躇在路上。

在小河的桥边坐了一会，这是理坑最漂亮的地方，三三两两的居民都坐在门口桥头，忙着他们的事情。民居里纷繁的结构不复存在，在连绵高挑的屋子间，生活在其中活的人使得这村子有了生气。你知道他们的祖先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一样在黄昏里三三两两靠一块拉家常，等待着最后一丝天光从山背后消失。这民居不是他们的居所，而就是他们自己，是慢慢消失的流年，是他们的宿命。

天暗下来的时候我们起身回家。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手，听着巷道里回荡的声响，这条路走得既遥远又很快。

有热腾腾的饭菜在灯光处等待。